忘年恋交友会所

启磊重逢12h/车载幽灵(G)

第三棒  @阅后即焚笋_文在凹三 


  • Summary:

    刘启能听到常人听不见的声音。最开始的时候他以为那是天使,到了中二期他怀疑自己是天选之子,可惜等待了将近一年也没等来属于自己的修仙宝典,再后来他觉得算了,就这么着吧,直到二十一岁那年王磊终于落进他的现实里。

  • [WARNING]粮食向无差,还没来得及发展成罗曼蒂克关系


 

    汽修厂。

    刘启从车底里爬出来,抹了把汗。降下举升机,汽车稳稳重回地面。工作已经完成,他背靠车身,以别扭的姿势整理着工具箱,比往常要慢。

    所以,你考得怎么样?

    他在脑子里回答:必须可以,小儿科。

    挺好,祝你马到功成……说完这句话,脑子里的声音就消失了,他等了一阵。

    “刘启你干嘛呢?”旁边的同事催促道。

    “就来。”

    又断线了,刘启不耐叹气,起身用比刚刚更快的速度收拾完了周遭的东西。

 

    他有个小秘密,这个秘密叫做王磊。王磊是个幽灵,或者磁场乱流,或者别的什么东西——他不确定,但他确定王磊是个客观存在的人。

    他们的初次对话出现在十二年前,那时候他九岁。

    老韩要加夜班,刘启快乐极了。只要姥爷不在,这间小屋就是他自己一个人的天下。他把作业抛到一边,掏出已经快要拼好的简易版太空电梯模型。拧上最后一个零件,叛逆晚睡和拼装成功带来飞扬的成就感。模型外壳做了磨砂处理,某些角度看去和电视机里的太空电梯泛着同样的冷光。

    他打了个哈欠,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,此时已接近午夜零点。该睡觉了,可他还是撑着眼皮。他发现模型上有个小缺口,那本该有颗螺丝,就差一点点。可能是刚才拼的时候不小心落下了。满屋子找了一遍,小小的螺丝就是找不着。刘启焦躁起来,握着模型的手愈发用力。

    在饮水机旁边。脑子里忽然有个不属于他的声音响了起来。

    他走过去,还真见到了那颗小小的黑色螺丝。什么时候放到这的?

    你刚刚上厕所的时候顺手放的。

    这回他被吓着了,飞快地巡视了家里一圈,确定家里没有别人之后对着空气大喊:“你是谁?给我出来!”

    小朋友,你别害怕,我不会伤害你。那声音道。

    刘启满腹狐疑,一手摸着门锁以便逃跑,另一手握着扳手以防袭击,质问他怎么保证。他把模型放下了。

    我碰不到你。他还想再问清楚些,声音变得断断续续,最终消失。

    神秘的声音分明来自于一个男人,发音靠前,声线薄而沙哑,有点黏糊,但很坚定。他的生活中从来没有人是这副腔调这个声线。那天晚上刘启半宿没睡,满脑子都在想到底怎么回事。怕老韩担心,他没告诉老韩。

 

    神秘的对话仿佛昙花一现,直到半年后。

    老韩要跑长途,把他托付给了邻居。邻居家一直开着开电视,饭店过后新闻播报老韩的目的地遭遇洪水。刘启控制着自己的情绪,跟邻居说了再见。

    当日新闻时段已经结束。他跑到街边,用公用电话播老韩的车载号,答曰您呼叫的号码不在服务区。翻阅报纸,同样一无所获。

    刘启试过所有的信息渠道,精疲力竭地回到家中,却怎么也睡不着。窗外的微光格外刺眼,细白的尘埃漂浮在空中。床头的卡车玩具因为他不断翻身掉了下来,砸到他的脸上激起一阵疼痛。

    这辆车是他的生日礼物,跟姥爷开的一样。刘启用被子将自己整个圈住,紧紧抱着玩具,以获得一丝安慰。

    只是他碰到了才掉下来而已,不是别的什么兆头。千万别是。他开始抽泣,回忆起老韩教育他男儿有泪不轻弹,鼻涕也流了下来。

    在他即将开始嚎啕大哭的时候,那股声音再次来临。

    别担心,你姥爷没事。虚幻的玄学存在分散了小孩子的注意力。

    刘启问:你是鬼吗?

    我不是。

    那你是什么?

    王磊停顿了片刻,说自己是他家的守护灵。老韩前世行善积德,故有庇佑,他能感应到老韩没事。刘启急于获得关于姥爷的好消息,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相信他。

    王磊陪刘启从作业太简单聊到七巧板有一千六百个玩法。

    交流持续的时间很长,但内容交互并不密切,王磊回复得时快时慢,简单的一段话讲好几分钟,像雨天信号不良的收音机。下半夜王磊的声音卡顿起来,刘启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,睡前他道:谢谢你,王磊叔叔。

 

    他们之间的链接是车。

    刘启发现只要自己接触到于车有关的东西,就有机会和王磊接上电波。太空电梯勉强算得上是个交通工具,因此也能说上那么几句话。七年级的课表里有天文地理和物理,他如饥似渴地了解一切能解释王磊存在的知识,但想破了头都没得出个所以然来。

    那阵老韩无端遭了挂落,心情很是不忿。刘启献宝似的告诉他:“守护灵说你行善积德,福气在后头呢。”

    “噢哟……男的女的?”老韩问,得知是个男人之后遗憾地瘪了瘪嘴。他只当是外孙为了拍马屁想象的传说。怎么就不能是他老婆或者女儿呢?

    可刘启确实一而再再而三地双眼放空,长时间瞪视虚空。老韩吓得够呛,该不会是这孩子得了什么心病。

    趁着清闲,老韩带刘启去看了儿科和精神科,两科医师均表示一切正常,于是他又不知打哪请来了马仙。马仙绕着刘启又唱又跳,喂他喝了一周的符水,最后还是老韩看不过去了,决定相信科学。

    刘启又把这事告诉了王磊,说到喝符水的时候笑得打跌。

    王磊没笑,他有点心疼又有点自责,沉默半晌说道:守护灵是骗你的,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。刘启毫不意外,解释道:所以我就整整一年都绕着车走光查资料去了呗。后来一想算了吧,相逢即是缘。

    谢谢你,小启。王磊很认真地道谢。

 

    某一天宇宙信号特好。

    王磊描述自己的状态:他漂浮在一片深空之中,远处是浩瀚无垠的星空,近处是一扇扇发光的窄门,窄门里是他过往的回忆,可称为宇宙走马灯。视界尽头则是一全白得刺眼的光。刘启是唯一一个能和他产生联系的智慧生物。刘启没有联系他的时候,他就试着往那处光走,可走了至少三年或五年,他和白光之间的距离从来没有变过。

    他们两个的时间流速并不相同。在断联的一年里,刘启徜徉于浩瀚书海被晦涩的数理化淹个半死,他却感觉只过了一会儿。时间在深空里是失效的,或者说,他和现实产生链接之后才能切实感受到时间在——流逝。

    刘启有些担心,问:那我联系不上你的时候你在干什么?

    走无聊了就随便选一扇门进去呆着,重新体验一遍当时的情境。

    是好的回忆吗?刘启等了一会儿,以为信号又出了故障,磊叔?

    大部分的时候是的,王磊谨慎地回答。也许我是串数字乱流也说不定,正躺在哪个U盘里。

    U盘放不下你吧,刘启提醒。

    王磊哈哈大笑:是,起码得要个移动硬盘。

    刘启的历史书翻到了2050年以前,问他有没有经历过数字生命时期,他想了想说自己没有确切亲历过,但总觉得本真的人和数字化的自己并不相同。

    哪里不同,刘启问。

    比如我们第二次见面那天,如果我能在你身边陪着,就不用干聊七巧板了。王磊的声音里带上笑意:你要是想玩举高高的话也行,或者骑大马?

    我那时候都九岁了!刘启抗议,又道:可是我觉得你就是活人。

    是吗?

    他向刘启隐瞒了真实的情形。活人绝不能忍受成为莫比乌斯环上奔跑的仓鼠。

    刚醒过来的时候王磊总是泡进愉悦的回忆里,一遍又一遍,直到他意识到自己的思维因为过载的正面情绪开始消散。正面情绪多半来源于家庭生活和部队训练的回忆。令他意外的是,还有那片雪地——刘启驾着运载车在他面前停下,年轻人似报复又似征召的命令伴随着喇叭声闯进他冻得发僵的空壳,重新长出灵魂。

    于是他选择一遍又一遍地审视影响自己人生的抉择时刻。刘启告诉过王磊,自己四岁那年在烈火前认识了死亡,他要晚上一些,水带来他的死亡教育。铺天盖地的巨浪,四分五裂的地表,飘零的亲人。十六岁是道坎,他参军了,从此要直面和童年记忆中截然不同的漫天冰川。他生来就注定该为同胞付出一切。

    刘启得知他是地球护卫军的一员时,言语间有显而易见的钦佩,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:我爸——我姥爷以前也是。这句话刺进了王磊心里。小孩尚未知晓特惠政策会影响他的职业道路选择,更无从得知未来王磊对他的暴行。刘启经常说起老韩,他适应了很久,才重新习惯和愧疚感相处。

    在王磊的印象中,老韩是个被他扣留卷入救援任务的老人家,来自上世纪的活化石。

    实际上老韩爱拉着刘启看萌豚番。

    那是什么?王磊问。

    刘启可疑地沉默了一阵,他没想到他俩的第一条代沟是这个,老韩和他处于一个平面,王磊夹在中间断层凹了下去。他遮遮掩掩地解释:就是动画……大眼萌妹……没什么剧情。

    哦……好看吗?王磊直觉这是他不能理解的娱乐。

    挺无聊的,北斗神拳比较帅。刘启权当陪陪老韩。

 

    刘启大部分时候都很省心,他是自由的,可以在大街小巷疯跑,可以在同学家过夜,还没有成为王磊见过的那只刺猬。只有某些特定的时刻,他会忽然展露自己的脆弱。

    七年级下学期,他一字一句地跟王磊背诵新学的课文:爸爸的花儿落了。我已不再是小孩子。王磊心中一酸。刘启未曾试过为赋新词强说愁,他把情绪包裹起来,浇上厚实的石膏掩埋,只露出一个小角。那小角在叫:如果有人能看见的话……

    王磊道:如果我能在你身边就好了。他幻想着将年幼的刘启举起来的感觉。他们握过手,青年那双有力的手像船锚一样传递着决心和勇气,也曾徒劳地试图撑起压在身上的巨石拯救自己。

    磊叔,有你在我不再是一个人了。刘启笑笑,转移了话题,说起近日食堂的特色菜,南方菜式,糖炒西瓜,王磊也跟着笑。

    刘启和王磊交换关于地球的冷知识。

       人的大腿骨比混凝土更坚固。

       半天之内仓鼠可以在轮子上跑12公里。

       木星上会下钻石雨。

       蓝鲸放屁时形成的气泡可以装下一个门框机器人。

    最后一则成功恶心到了王磊,刘启得意洋洋。

 

    王磊确信自己链接到刘启是有使命的,否则他早该消散于酷热的地底。

    刘启进入了青春期,烦恼比地球尚待采集的石料还多。小孩惯会察言观色,对生活的思虑远多于同龄人,也比旁人更容易陷入内耗。

    他们培养了新的交流方式。

    遇到大事的时候,要是没条件,刘启就攥着老韩拎回家的零件先简要概括,完了提炼中心思想或提出疑问,等传到王磊那了再说。

    少数运气好的时候老韩把他带到厂里玩,他就往车里一钻开始表演蒙头大睡,实则在脑内大喊王磊,以求能拎着仓鼠的后颈展开实时对话。

    十次大概有那么一次能对上。

    有时候是朵朵的问题,刘启一面爱护新来的小妹妹,一面因为老韩对朵朵的偏爱气愤不安。这个问题持续了将近两年,结束于刘启的成长和朵朵的乖巧,更重要的是,刘启意识到他还有王磊。

    自此联系变得更加容易。刘启发现了另一则深空的规律:他的情绪越是激动,就越容易联系得上王磊。快乐幸福等正面情绪和嫉妒惶恐等负面情绪起同样的效果。

 

    十四岁,刘启进了汽修厂实习,接受特惠人员不能从军的现实。长高带来的生长痛时时袭来,王磊时而陪伴在旁。他谈起了恋爱,王磊陪他逐字逐句分析对象的心理历程,又花上一整晚安慰由于过于沉迷机械被甩的小伙子:天涯何处无芳草,你小子帅着呢。

    没过几天,刘启又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:那是喜欢吗?那就是看哥帅!

    王磊被他逗笑,道:可不是么。

    刘启反思过自己对于陪伴的过度需求。得到了青睐反而开始任性,试图用忽冷忽热证明自己对于他人的重要性。逃逸时代每个人身上都装了计时器,没人有那么多闲工夫。怎么办啊磊叔?

    总有一天,你会遇到一个人,他有一生的工夫陪你。王磊答道。

    十六岁过生日的时候刘启特地摸了半天卡车,如愿收集到足够多的能量。王磊其实已经提前祝福过他了,但联系上的时候还是再次郑重地祝他生日快乐,道:小启,以后是个大人了。

    刘启问王磊:你知道我长什么样吗?

    当然知道。王磊答完才想起来他只认识二十一岁的刘启。

    这不公平,我不知道你长什么样。

    王磊说,我得想想。

    几天后王磊告诉他,明年大概也是这么个时间段,他会出现在电视台上。刘启好奇询问原因,他答:救灾。

    刘启忽然反应过来,奇道:你来自未来?王磊用刘启认知里的科幻法则糊弄了过去。

    周日老韩在家点播《明日边缘》,拯救地球的英雄死了千百次终于成功。刘启问:你是不是阿汤哥啊?这回是你第几次拯救地球了?

    别扯淡……很可惜,我不是,王磊道。刘启才是阿汤哥,拯救了世界的英雄。他其实很庆幸,活到最后的人是刘启。

 

    平淡如水的日子也偶有波澜。

    刘培强意外停止过一次休眠,打电话回来,刘启硬着头皮应了两句就再也无话可说,找借口钻进车间逃避。他想要的不是这样的。失落朝他碾来,逐渐挤走和父亲通上话那一瞬间迸发的欣喜。荆棘织成的网攫住心脏。情绪过于强烈,没等他碰到车王磊就醒了。

    怎么跑了呢?王磊试探着问,下次好好打电话吧?别跑。

    凭什么?刘启的语气变得急躁:我跟他不熟!有什么好说的!

    此时他们父子明明都还活着,却比阴阳相隔隔得更远。王磊不想和他起冲突,用更温和的语调试着劝慰:我想,你爸爸一定很想听听你的声音。

    他想听就听?怎么没有人问我想要什么?一股热血急冲上刘启的脑门,愤怒转成了满腹辛酸:他倒是好,想走就走……

    刘启猛地锤了一下身旁的车门。破旧的车体来回摇晃了一阵,发出刺耳的噪音。

    通讯突然断了。空荡荡的车间只听得到刘启一个人的呼吸。

    ……磊叔?没有回应。

    他慌了起来,冲着空气大声呼叫,磊叔!磊叔!

    偏偏在这个时候断。

    恐惧顺着寂静攀上他的肩头,庞大的重量几乎将他压垮。它像潮水一样袭来,他被击碎,双腿发软,呼吸困难。碎片重新拼成一个模糊的高大身影。刘培强的背影转瞬即逝,然后是一片空白,那是王磊。

    ……王磊!你回来!最后几声,刘启咬着牙,已经带上了哭腔。

    似乎过了很久,又似乎只是一瞬间。他站在悬崖上等待。

    随后,由远及近,厚重温暖的回应将他托回平地。王磊还真被喊了回来,柔声安慰筑成抵御恐慌的高墙。

    王磊道:别怕。重新链接上的那一瞬间,他感知到了刘启的哀鸣。原本打好的腹稿全数推翻,只留下笃定的意志:我在。

    下回不许帮他说话,刘启抹了把泪。王磊说好。

    刘启掰着手指头数了数,王磊已做了他六年的语音笔友,相伴的时间比刘培强多两年,还几乎随叫随到。

 

    到了日子刘启逃班掐着点趴到电视机面前,为了电视的控制权和朵朵大打出手,他赢了,手上捏着遥控器,胳膊下夹了个电动机。中央台,蓝底黄字,长三角冰川大面积塌方,护卫队一线勇挑重担。

    你在哪?刘启瞪大了眼睛,生怕错过任何细节。录像带在VCD里转,借来的摄像机架在一旁。

    还没到呢,别急。王磊的心底也打起了鼓。他已经在那扇门里进出了好几回,确认过自己确实露了一小段脸,那么此时的紧张来源于刘启即将到来的反应。这个他陪着长大的刘启即将见到更年轻的、一无所知的自己。他那天表现得够好吗?

    来了。破碎的路面上驶来一台重型破冰机,一个浑身乌黑夹碎雪的泥人从车舱里钻了出来,身着外骨骼,看着很是高大。这是我,王磊话音刚落,镜头一转转向了别处。镜头之外,等待的队员一拥而上,扶住外骨骼因过度放电失灵瘫倒在地的王磊。刘启肯定看不到这个,他算过的。

    看见没,王磊问。

    好像没看清。后面没了吗?刘启有点失望,他不死心地等这则新闻播报完也没等来特写,只好重看摄像机里拍的画面。摄像机的画面更看不清楚。他向王磊汇报:就看到个寸头方脸,哦还有外骨骼,真帅。他停顿了一下,又仔细辨认一番才继续,你这脸也太脏了,根本什么都看不清嘛。

    哦,好吧。王磊松了口气,但又莫名失落。

    第二天一大早刘启又跟王磊联上了,他正在洗内裤。刘启的脚趾蜷得几乎骨折,心道幸好王磊不是那种寄生在他脑海里能共享视野的白胡子老头。

    王磊问:怎么了?

    总不能说自己梦遗了。刘启心生急智,说:破冰机4米高,我算了算比例你确实有一米八!

    王磊笑出声来,安慰道:你还小,多运动多补充营养,不急。

    你怎么跟我姥爷一个语气……他强调:我都成年了,不小了。

    刘启搜索了当时的新闻后续。互联网已死,他只能去图书馆翻阅电子简报。同名的人很多,光档案就有上万条。加上长三角和入伍年份,仔细翻找了一个下午,指尖划过其中一个名字,第六感将其锁定。

    王磊超时奋战,没被塌方活埋,却差点被外骨骼压到窒息。

    刘启转身往汽修厂跑。链接上了就道:你能不能小心点,别那么不要命。像我爸似的……意识到语气有点僵硬,他顿了顿,用很小的声音说:少逞英雄,给老婆孩子添麻烦。

    王磊明白他在说塌方抢修的事,道:我没有不要命。刘启忽然的指控显得有些无理,他却能够理解。只是总有人需要他顶在前面。刘培强也不是逞英雄。

    说完刘启反应过来,这些对于王磊而言都过去了。现在他已经在自己的世界里。

 

    再往后刘启拿下了重型工业载具驾照,能长时间呆在运输队随车学习,两人的联系愈发稳定和频繁。他逐渐向王磊印象中的刘启靠近。

    人越懂事越明白自己错失了什么,刘启温顺了大半个青春期,终于抓住青春的尾巴进入叛逆期,变得避世绝俗,可那股无因的怒火并非针对任何一个与他有关的人,只与命运相关。老韩被提及的次数变少,谈话的内容逐渐往地球行程和地表偏移。

    王磊警告:地表很危险。刘启答他当然知道,可正如王磊选择成为护卫军,他也想用双眼去丈量和看清这个万物为刍狗的世界。

    刘启谋算着跟着车队离开北京的时候,家里发生了一场变故。

    老韩年岁已高,操劳过后不慎生了场大病。在手术室外的那天,王磊仿佛又看到了小时候的刘启。

    王磊安慰道,老韩吉人自有天相,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

    我要过一阵才能找你了,刘启道。

    好。反正我一直都在这,想跑也跑不掉。王磊用玩笑般的语气陈述了事实,希望自己的存在能比无用的安慰稍微有用那么一点。

    虽说刘启要奔走于工作和家庭之间,但深空中依然时不时传来年轻人的呼唤,很简短,确认过他依然存在之后就不再说话。王磊便抓紧时间叮嘱他要放宽心。

    好着呢,刘启答道。过了好一阵又传来孤零零的一句:你可比我爸靠谱多了。

    王磊回到了一扇又一扇的窄门之中,这次他选择反复打量抵达苏拉威西之后刘启的神色。

    深空正在孕育新的窄门。一开始他没注意,等又一次从备用电梯下脱离的时候,他忽然发现不远处出现了一小块白斑。白斑一开始是圆的,上下绕行形成无限的符号,逐渐从中形成弥散的圆面,向四周扩张。不知过了多久,白斑终于长成,他迫不及待地钻了进去。

    小小的刘启在拼太空电梯,他把黑色螺丝顺手放到了饮水机旁。饮水机旁边是一张对小启而言太庞大的工作桌,隔板上有张他和父母的合照。小启还不到他的胸膛高,也许自己还真能把他扛到肩上。

    先是奇趣新鲜,其后他看到刘启开始发呆,放下模型,对着空气大喊。王磊意识到刘启在跟自己对话,温馨的回忆因不可知变得恐怖。那是一种很古怪的感受,他被一分为二,变成太极图中两个不断旋转的小点。

    刘启在叫他了,不是门中的小启,而是深空之外另一个。

    他闭起眼睛往后倒去,强行脱离了新生的回忆。

 

    他在门里呆了接近两个月,老韩已经大好,刘启正在车上检修,花了很长一段时间讲述过去的两个月,他又收起了长时间展露在外的反骨,变得油滑。刘启将自己照顾得太好,除了他的家人,大部分同事和朋友都不知道他心中有个空荡荡的黑洞。

    王磊有些心疼。

    我觉得还好吧,都不是什么大事。刘启耸耸肩。

    王磊开始痛恨深空时间的不确定性了,前一秒被他纳入保护范围的小孩还在因思念嚎啕大哭,下一秒刘启就独自长成了稳重的青年。刘启在飞快地向前奔跑,他的时间则凝固不前,他没法追上刘启,无用之用对于死人而言一文不值。

 

    2075年。地球即将进入木星引力范围。

    三个月前刘启又在谋划,说:我要走了。

    去哪?

    不知道,往南走吧,离北京越远越好。

    王磊的脊柱变得僵直,他问:现在是什么时候了?他得到了令人恐惧的答案。他没法告诉刘启有关于木星的一切。

    刘启注定要往南走,走到即将被撕裂的地球中间。

    灾难将近,王磊焦躁不安。

    刘启格外固执,在王磊又一次无效劝诫后道:磊叔,你不教我,我可能会死在半道上。

    说什么呢!王磊于死后头一次气得跳脚,却拦不住刘启日益精密的计划。他和刘启的相遇即将到来,刘启的锥心之痛也近在眼前。

    你不会死,我知道。王磊压抑着怒火说,但答应我,和你爸和好吧,不然你可能会后悔。

    刘启的尖刺竖了起来:不是说好了不提他的吗?

    ……小启,你已经是大人了。王磊为刘启的一无所知感到着急。时间越来越近了。他说,我不知道,像这样的联络能持续到什么时候。

    你是在威胁我吗,王磊?你又要去哪?刘启的咆哮在深空中响起,但王磊能看见愤怒底下的惶恐。

    我哪也不去,王磊放缓了声调。他撒谎了。王磊不确定这一回是否会和以前一样,有可能更糟。也不知道到时自己还在不在。但刘启总会见到王磊。不管是自己,还是另外一个。

    王磊知道阻止他是徒劳的,道:我希望你至少少受一点伤。刘启如愿学到他所缺乏的知识。这回你终于像个洞天福地里的外挂了,刘启向王磊道谢。

    由于即将滑过木星轨道,地下城的人力运转比从前更紧张。刘启一直等待着,直到春节前夕。带朵朵买串,他注意到城里的常备军穿上了外骨骼,想要改天,朵朵不依不饶,铁了心要上地表。电梯门开,风雪咆哮着冲撞到他眼前,他摸着电梯在心中呼叫:磊叔,我上到地表了。王磊没有回话。自他学完了所需要的知识之后,王磊就再也联系不上了。

    风雪之中似乎有股神秘的力量,带来似曾相识的恐惧,追逐攀咬着他的灵魂,驱赶他不断往南。

 

    巨大的木星眼注视着地球。永夜,拖着火石前行的救援队冻成永恒的冰雕。

    寒风洞穿了防护服。刘启打了个激灵。

    他回过神来,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在苏拉威西的补给站前。燃油正填满他身旁的机械巨兽。运载车等着重新启动。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冰面,断壁残垣冻成新的冻土。旧的冰川中间有条鲸鱼。

    王磊正站在他身旁。他们相识七十二小时,大部分时候都在运载车上度过。

    所以王磊才成了车载幽灵。

    刘启不敢置信。

    他现在二十一岁,又曾经拥有过另一次二十一岁。

    王磊向他看来,似乎正等待着什么。透过王磊的头盔倒影,他能看间塞满整个天际的木星眼,自己的虚影蜿蜒地攀附在球面上,他站在王磊眼前。

    那条鲸鱼。

    手搭上运载车,刘启在心中呼唤深空里的王磊。依旧没有回话。他捕捉到王磊的视线,棕色的瞳仁里盛满了他,王磊的眼神不像在注视一个只认识三天的战友。两个刘启合二为一。刘启想起来,接下来该轮到他提问了。

    他和王磊交换过鲸鱼的笑话,特地去黄金时代体验室查了蓝鲸的长相;他不确定那是不是鲸鱼,王磊推测大家伙游这么远也许是为了回家。

    于是他问:“你知道鲸鱼会放屁吗?”

    王磊瞪大了眼睛,爆出一句吴语粗话。刘启本来不该听懂的,可王磊教过他。

    怎么骂人啊,他嘟囔道。

    头盔隔绝了风雪的呼啸,王磊的声音透过电磁波传来。

    “七巧板……”王磊的声音有些迟疑:“七巧板有多少种玩法?”

    “一千六百种,”刘启笃定地回答。

    雪打在头盔上,崩出一声短暂闷响。眼前一花,外骨骼快速地活动了起来。

    刘启收获了一个将他挤得几乎喘不过气的拥抱。王磊终于得偿所愿,将他高高举起。两个人的头盔不慎撞到一起。

    “干嘛呢——看着点!”刘启笑了。他没有讲述自己的童年,只想着永远珍藏这一刻。

    他们并肩看向远方。

 

    冰蓝的光从发动机中直射而出,远及天际。饱和式救援,发动机重启。

    “走吧。”王磊伸手越过氧气瓶,拍了拍他的肩膀。他们还要继续往南。

    他们往运载车的方向走去。

    王磊是怎么来到他身边的?不是此刻,而是十二年前。王磊穿越时空而来,被他拘禁了十二年,凝固成他生活中恒定的剪影。刘启想起王磊曾经用过走马灯这个词。

    恐惧将他俘获。他被钉在了原地。

    王磊疑惑地回过头来。

    “你……你小心点。”千言万语化作一句祈求。

    王磊愣住了,随即点头答应。一抹浅淡的笑意于坚毅的面容上绽开,“你也是。”

    刘启从他的神色中得到了答案。王磊穿越了那么多道窄门,当然知道自己会死,可他依旧一往无前,他生来就该直面冰川。

    “给我活下去!”分头行动之前,刘启紧握着王磊的手命令。

 

    这次中国心跳得太狠了,刘启被拉上来的时候撞伤了胫骨,肌肉被铁柱撕裂。他用生平最大的力气踩下油门,钻心的痛将后半段模糊的记忆唤醒。他拦不住那颗于木星下方亮起的星星,但痛哭之前他确定刘培强听到了他的呼唤。

    刘启还有一次机会,他企图奔跑起来,却要依靠中国心的拖拽。鲜血越过艳红的防护服,渗流而下,血色尚未来得及形成脚印,就已被高温和焦土蚕食殆尽。

    快啊!刘启咆哮着。

    他们到达了电梯井。备用电梯已经塌了,碎石瓦砾和烟雾弥散于整个摇摇欲坠的空间,头盔上遇冷凝结的冰融化成水,沾染了大量灰黑色的烟尘。刘启看不清前路,但他记得,王磊就是在这——中国心摔了一跤,连带着他也往下倒去。他连滚带爬扑往记忆中的方位,想要从死神手里争取更多的时间。王磊在他身边呆了十二年,远远不够。

    强行活动的碎骨有如熔岩,过量的疼痛转化成了持久的迟钝。他颤抖着试图搬动巨石,下一秒却被整个人架了起来。双脚腾空,他的脸撞上炽热得几乎能将他二次烫伤的钢铁之躯。

    他听见熟悉的声音:“走啊!”

    冲击波分毫不差地到达地表。王磊坐在副驾上,他却没有余裕去看。碎得不能再碎的发动机将运载车拦腰咬断。

    他在往下坠,看到朵朵在王磊的帮助下趴到了断柱上。掠过王磊的时候,他看到王磊双目圆睁,整个人朝他的方向扑。只差一点,王磊没来得及拉住他。

    王磊放开了手,自铺天盖地的碎石中穿越而来,将他牢牢护在怀中。他们一起往下坠。

    气囊球被掉落的碎石划破,刘启的头盔撞击到了地面,爆出一片摇摇欲碎的蛛网。他被王磊从碎石雨中推开。刘启一时间看不见王磊了,恐惧达到顶点,强忍着着五脏六腑受到冲击的眩晕感,挣扎着想要爬起。

    他不停地大喊,“王磊,王磊!给我活下来!不许死!”

    因为外力破坏和激烈的呼吸,头盔内的气压失衡,刘启逐渐感到窒息。

    “别离开我……”他哑然乞求。

    一双带血的手摁到他的头盔上,然后是银色的胶带。胶带覆盖住了蛛网,疯鸣的警告终于安静下来。王磊有气无力地爬到了他身旁。周围的冰霜因为发动机过载的热量开始融化,像是春天来临。

    “听着呢。“王磊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,”我们都活下来了。”

    他抬起头和王磊对视,终于确认王磊就在他眼前。

 

end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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